核心提要

1. 11月4日，歐盟歐盟委員會發(fā)布了長達數(shù)千頁的發(fā)布年度擴大方案及配套“國別評估報告”，以外交政策對齊度為基準給各國評分，重磅并畫出“獎懲線”，報告變?yōu)楸憩F(xiàn)好的個細國家加政治分，對“不聽話者”進行懲罰。節(jié)暗據(jù)此，示對 歐盟明確將10個伙伴國劃分為不同梯隊，華關繪制出“多速歐洲”的系轉藍圖，依據(jù)他們的歐盟“忠誠度”和改革進展實施差異化對待，激勵其他國家加速“向西轉”并劃出政治紅線。發(fā)布

2. 這一變化，重磅體現(xiàn)出俄烏戰(zhàn)爭的報告變長期化促使歐盟將“安全站隊”作為評估候選國的隱形門檻。為了應對來自俄羅斯的個細長期威脅，歐盟正用“入盟資格”來強制整合其周邊地帶，節(jié)暗構建一個政治和安全上高度同質化的“戰(zhàn)略緩沖區(qū)”。這一做法瓦解了以往相對統(tǒng)一的“中東歐”概念，加劇了區(qū)域內部的政治與經濟分化。

3. “新東擴”最值得警惕的，或許是“烏克蘭模式”的浮現(xiàn)。歐盟通過大規(guī)模財政援助、深度貿易捆綁及安全與經濟聯(lián)動，在烏克蘭構建起一種“經濟安全罩”。該模式兼具經濟融合、價值觀輸出與隱性安全保障，未來可能被推廣至其他地區(qū)，成為歐盟實施地緣控制的新工具。

4. 對中國而言，“新東擴”將“分層分速”由理論變?yōu)楝F(xiàn)實，最嚴重的后果是威脅中國—中東歐合作機制的內部凝聚力?！盀蹩颂m模式”的輸出，在非洲、拉美等地區(qū)爭奪全球南方國家的影響力，對中國與歐洲各國、乃至其他國家的關系帶來深遠挑戰(zhàn)。

作者丨王婉贏 李正東 馬曉霖

編輯丨宋東澤 黎露微

11月4日，歐盟委員會投下一枚重磅炸彈，發(fā)布長達數(shù)千頁的年度擴大方案及配套“國別評估報告”。這是自俄烏戰(zhàn)爭爆發(fā)以來，布魯塞爾對其周邊地緣政治環(huán)境最深刻、最系統(tǒng)的一次戰(zhàn)略再定義。它宣告了一個時代的結束，也開啟了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新局面。驅動這一輪“新東擴”的底層邏輯，已不再是經濟學家津津樂道的市場融合或法制接軌，而是一種更原始、也更殘酷的生存法則：在新的地緣政治棋局中，你究竟站在哪一邊？

過去那個地理和身份上相對模糊的“中東歐”概念，正在被歐盟基于“忠誠度”的獎懲機制破壞和重塑。歐盟東擴，這一曾經象征著歐洲融合的進程，如今正成為撕裂與重組中東歐的強大驅動力，并可能沖擊未來的中歐關系乃至中國的全球外交。

深層來看，歐盟精英層已清醒地認識到，對俄博弈的終極勝利并非單純的軍事遏制，而是要徹底贏得一場“模式之爭”。如果說北約東擴帶來的是對俄羅斯安全空間的硬性擠壓，那么歐盟東擴所爭奪的則是俄羅斯傳統(tǒng)勢力范圍的“民心向背”。俄羅斯對于歐盟東擴背后的這種軟實力擔憂，也是其一直反對北約東擴的一個重要心理動機。正是基于這一判斷，歐盟才不惜一切代價，將擴大議程從一種官僚化的技術工具，轉變?yōu)橐粓鋈娴牡鼐壵魏蛢r值觀戰(zhàn)爭。清晰的獎懲機制和資源調配，將直接服務于其在后烏克蘭戰(zhàn)爭時代構建“戰(zhàn)略自主”的最高目標。

地緣政治壓倒一切：“忠誠度”成為隱形的第一門檻

俄烏戰(zhàn)爭的長期化，徹底終結了歐盟過去數(shù)十年以市場邏輯和技術標準為主導的擴大范式。如今，安全已取代經濟，成為歐盟一體化的最高綱領。

這一轉變在本次擴大報告的評估體系中體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卡拉斯在發(fā)布會上開宗明義，將擴大定義為“歐盟對歐洲和平、安全與繁榮的地緣戰(zhàn)略投資”，這一定性本身就標志著擴大政策的戰(zhàn)略目的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。盡管擴大事務專員科斯反復強調“基于實績（merit-based）”，但報告對“實績”的解讀已經出現(xiàn)了根本性的傾斜。

▎10月24日上午，位于莫斯科郊區(qū)的一套公寓遭到烏克蘭無人機損壞。（圖源：蓋蒂圖片社）

這種傾斜，具體表現(xiàn)為“與歐盟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（CFSP）對齊度”與最終“得分”之間的強關聯(lián)性。報告對各國的評判，清晰地呈現(xiàn)出一條以外交政策對齊度為基準的“獎懲線”。

例如，黑山之所以被譽為“入盟進程最先進的申請國”，報告明確指出其“最大亮點”是連續(xù)多年保持100%的CFSP對齊度，黑山無條件參與了歐盟所有對俄制裁和外交行動，這為其贏得了巨大的政治加分。同樣，阿爾巴尼亞和摩爾多瓦也因其超過95%的極高對齊度而獲得高度評價，報告贊揚其“在地緣政治的困難時期做出了明確的戰(zhàn)略選擇”。

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，是對“不聽話者”毫不留情的懲罰。塞爾維亞的改革進程被評為“顯著放緩”，報告首次使用了“構成規(guī)避制裁的安全風險”這一嚴厲措辭，直指其向大量俄羅斯公民提供護照，使其能免簽進入歐盟申根區(qū)，這被視為對歐盟安全體系的直接挑戰(zhàn)。塞爾維亞的CFSP對齊度長期徘徊在50%左右，并拒絕制裁俄羅斯，這被歐盟視為其入盟進程停滯的根本原因。

格魯吉亞則成為最極端的例子，報告直斥其通過“外國代理人法案”是“與歐盟價值觀和規(guī)范的嚴重背離”，導致其候選國地位被事實“凍結”，所有相關歐盟資金和高級別政治對話均已暫停。

▎當?shù)貢r間2025年11月4日，比利時布魯塞爾，歐洲理事會主席科斯塔會晤塞爾維亞總統(tǒng)武契奇。（圖源：東方ic）

此外，在對烏克蘭和摩爾多瓦的評估中，關于應對“混合戰(zhàn)爭”、“虛假信息攻擊”和“網(wǎng)絡安全”的章節(jié)被放在極其突出的位置，其抵御外部壓力的“韌性”本身，就被視為一項重要的改革成就。

以上事實充分表明，歐盟已將“安全站隊”從過去的一個加分項，提升為決定候選國命運的隱形第一門檻。無論一個國家在法治、經濟等技術領域的改革成果如何，只要不能與其在外交和安全上對布魯塞爾的“忠誠度”相匹配，其入盟進程就將被一票否決。歐盟正在動用其最強大的非軍事工具——“入盟資格”，來強制整合其周邊地帶，構建一個政治和安全上高度同質化的“戰(zhàn)略緩沖區(qū)”，以應對來自俄羅斯的長期威脅。

“分層分速”的冷酷現(xiàn)實：中東歐概念正被精準瓦解

基于上述“安全站隊”和“改革實績”的雙重標尺，歐盟已不再偽裝對所有伙伴國一視同仁，而是通過這份報告，清晰地將10個伙伴國劃入不同的發(fā)展軌道，一個“多速歐洲”的藍圖已躍然紙上。

第一梯隊是“加速融合”的國家，包括黑山、阿爾巴尼亞、烏克蘭與摩爾多瓦。這些國家已在政治、安全上全面倒向西方，其國內主流政治精英將“入盟”視為唯一且不可逆的戰(zhàn)略選擇。

▎當?shù)貢r間2025年10月14日，黑山Lustica，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與黑山總理斯帕伊奇舉行聯(lián)合記者會。（圖源：東方ic）

第二梯隊是處于“戰(zhàn)略搖擺”或長期觀察狀態(tài)的國家，主要包括塞爾維亞、波黑，以及某種程度上可以映射其心態(tài)的北馬其頓，乃至歐盟內部時而“不合群”的捷克、匈牙利等國。報告對塞、波兩國改革停滯、內部政治分歧表示嚴重關切，其入盟前景被普遍認為“遙遙無期”。但歐盟并未關閉大門，而是采取“高壓維持接觸”的策略，旨在防止其徹底倒向其他陣營。

第三梯隊是遭到“懲罰或疏遠”的國家，以格魯吉亞和土耳其為代表。

這種清晰的“分層”策略，是歐盟有意為之的戰(zhàn)略設計。它旨在通過樹立“好學生”榜樣（黑山、摩爾多瓦），激勵其他國家加速“向西轉”；同時通過懲罰“壞學生”（格魯吉亞）而殺雞儆猴，明確劃出不可逾越的政治紅線。

▎當?shù)貢r間2024年12月2日，格魯吉亞第比利斯，格魯吉亞的親歐盟抗議浪潮持續(xù)。（圖源：東方ic）

而這一策略的直接后果，是精準地瓦解了過去那個寬泛的“中東歐”概念。曾幾何時，美國以“新歐洲”和“老歐洲”的話語分裂歐洲，波蘭、捷克等國一度被視為積極向華盛頓遞交投名狀的“新歐洲”代表。而如今，歐盟正在用自己的標準，對這個“新歐洲”內部進行二次分化和重組。地理上的鄰近、相似的歷史記憶，在赤裸裸的“忠誠度”考驗面前，正變得越來越無足輕重。

2025年前三季度的經貿數(shù)據(jù)，直觀地反映了這種政治分化所帶來的經濟后果。在歐盟內部，堅定擁抱外部投資、走務實路線的匈牙利，其與我國貿易額實現(xiàn)了26%的驚人增長；而政治上更趨保守、步調更慢的鄰國捷克，貿易增長則僅有1.5%。這種冰火兩重天的景象清晰地表明，歐盟的政治分層已直接轉化為經濟層面的差異化表現(xiàn)。曾經被視為一個整體的“中東歐板塊”，正在沿著歐盟劃定的政治路線圖，走向事實上的分裂。

▎2024年9月8日，第24屆中國國際投資貿易洽談會在福建省廈門市開幕。匈牙利是本屆投洽會的主賓國，專門設置了450平方米的國家館，展示其文化特色、先進技術等。（圖源：新華社）

“烏克蘭模式”浮現(xiàn)：經濟融合成為地緣控制新工具

這一輪“新東擴”最值得警惕的，或許是 “ 烏克蘭模式 ” 的浮現(xiàn)。這標志著歐盟正在探索一種以經濟手段實現(xiàn)地緣控制的全新路徑。

面對烏克蘭短期內無法加入北約獲得軍事保護的現(xiàn)實，歐盟創(chuàng)造性地運用了一種全新的地緣戰(zhàn)略工具，可以稱之為“經濟安全罩”。其核心，是以超大規(guī)模、全方位的經濟深度融合，來構建一種非軍事化的事實安全保障，以此實現(xiàn)對一個國家的強力控制和安全錨定。

這一模式具體由三方面構成：其一是超大規(guī)模的財政輸血。歐盟已啟動計劃在2024年至2027年期間向烏克蘭提供總額高達500億歐元的“烏克蘭援助機制”（Ukraine Facility），僅2025年就計劃向基輔提供181億歐元的預算支持。報告指出，這筆資金是支付烏克蘭國內公務員工資、養(yǎng)老金和維持基本公共服務的關鍵來源。這已經不是傳統(tǒng)意義上的“援助”，而是事實上的“財政一體化”。

▎2024年12月1日，烏克蘭總統(tǒng)弗拉基米爾·澤連斯基、歐洲理事會主席安東尼奧·科斯塔、歐盟委員會副主席兼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卡婭·卡拉斯以及歐盟擴大事務專員馬爾塔·科斯在基輔會面當天合影留念。（圖源：路透社）

其二是不可逆的貿易與市場捆綁。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歐盟已是烏克蘭最大貿易伙伴，2024年雙邊商品貿易總額高達672億歐元，占烏克蘭貿易總額的50%以上。為繞開俄羅斯黑海封鎖而設的“團結通道”的戰(zhàn)略價值則更為突出。自2022年5月啟動以來，該通道已保障了烏克蘭各類貨物進出口的運行，據(jù)歐盟統(tǒng)計，截至目前已促成了價值約2310億歐元的商品通過該陸路及內河網(wǎng)絡進出烏克蘭，出口約1.93億噸貨物、進口約8300萬噸急需物資，成為其經濟不可替代的生命線。

其三是安全與經濟的強力聯(lián)動。通過“歐洲和平基金”（EPF）等渠道提供的軍事支持總額已累計達到632億歐元，這筆資金的持續(xù)撥付，與烏克蘭在反腐、司法改革等領域的進展被緊密掛鉤，形成了“安全換改革”的強力杠桿。

▎2025年7月，面對國際社會的強烈反應，澤連斯基撤銷了他關于對反腐敗機構施加政治控制的有爭議的決定，并恢復了兩個反腐敗機構的獨立性。（圖源：Politico）

這一“烏克蘭模式”的戰(zhàn)略意涵極其深遠。它超越了傳統(tǒng)的軍事聯(lián)盟或自由貿易協(xié)定，提供了一種“經濟融合+價值觀捆綁+隱性安全保障”的全新地緣影響力工具。一旦該模式在烏克蘭驗證成功，歐盟極有可能將其作為一種新的全球治理方案，向非洲、拉美等其他地區(qū)推廣，從而極大地拓展其全球戰(zhàn)略自主的能力和范圍。

中歐關系：“狼來了”的童話或許變成現(xiàn)實

歐盟此番“新東擴”凸顯了一貫的價值觀外交色彩，是歐盟對美國日益疏離歐洲伙伴而不得不強化戰(zhàn)略自主、外交獨立和軍事自強的既定選擇，也勢必沖擊到未來的中歐關系乃至中國的全球外交。今年前三季度的中歐貿易數(shù)據(jù)表明，歐盟的政治壓力和準入壁壘已切實轉化為對中國經貿合作的“精準打擊”，中國以擴大進口換取政治互信的傳統(tǒng)路徑正遭遇嚴重挑戰(zhàn)。

歐盟“新東擴”將“分層分速”由理論變?yōu)楝F(xiàn)實，最嚴重的后果是威脅中國—中東歐合作機制的內部凝聚力。換言之，中國過去面對的是一個地理和身份相對模糊的“中東歐”概念，或者如美國制造的、旨在分裂歐洲的“新歐洲”和“老歐洲”話語概念，今后，可能被迫面對一群政治處境、戰(zhàn)略訴求和對華態(tài)度截然不同的國家群體。

▎2025年10月，山東中歐班列（臨沂）累計開行突破2000列。（圖源：東方ic）

尤其是，“烏克蘭模式”一旦定型，將同中國倡導的“一帶一路”構成直接競爭，因為它提供了一個“經濟融合+價值觀捆綁+隱形安全保障”的有力替代方案，并可能在烏克蘭驗證成功后將其“打包”輸出到非洲、拉美等共建“一帶一路”重點區(qū)域，甚至爭奪更多全球南方國家。

總之，2025年的擴大報告不僅僅是關于幾個候選國的評估，更是歐盟對其在21世紀地緣政治中角色的重新宣告。30多年前，柏林墻的倒塌開啟歐洲走向融合的樂觀主義進程；如今，一場新的、無形的隔離墻正在以“共同價值觀和安全政策”的名義被重新砌起。曾經作為彌合歷史傷痕、消除分裂工具的東擴議程，如今正被用來進行新的戰(zhàn)略篩選和分層。歐盟正在用實力證明，在美國影響力相對收縮的背景下，它有能力、也有意愿獨立地重塑其地緣環(huán)境。對于中東歐國家而言，歷史的選擇題似乎又一次擺在了面前，只是這一次，選項不再是東方或西方，而是在一個“多速”的歐洲內部，自己究竟身處哪個車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