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 | 速棠

編輯 | 蘇米

影視颶風創(chuàng)始人Tim，B站內(nèi)容領域的相親頭部博主，因為一段1分鐘長的潰敗“相親”視頻“翻車”了。

在近期發(fā)布的相親1400萬粉絲Q&A視頻中，Tim抽中一條“讀到我去相親角推銷自己”的潰敗評論，來到杭州的相親相親角。他“以好充次”，潰敗自我介紹是相親國內(nèi)初中學歷，父親在快遞相關行業(yè)，潰敗母親照顧家庭，相親離異單身，潰敗未來計劃購入車房。相親沒透露的潰敗事實是，他在海外上高中和大學，相親父親是潰敗圓通快遞總裁，且自己是年營收上億公司的CEO。

一位相親角的阿姨注意到他“（國內(nèi)）初中學歷”，說他“學歷太低了”，另一位阿姨看到“單身離異”，擺了下手，說：“年紀輕輕就離異了。”

一位阿姨說Tim“學歷太低了”，Tim回復說“是的，學歷太低了”/截圖自@影視颶風

CEO在相親角“社死”，如此反差迅速吸引二次傳播，反感的聲音漸起。有人質疑其“微服私訪”，隱瞞自己的優(yōu)越條件，引出不知情者的反應，制造錯位笑點。這其中，隱含著信息差與微妙的權力差。

對內(nèi)容團隊來說，這是制造節(jié)目效果的常規(guī)手段，粉絲看到了“熟人被嫌棄的好笑”。但片段進入公共視野后，引起不少反感和批評，這是影視颶風始料未及的。

今天（15）日，影視颶風凌晨1時更新了視頻，Tim稱面對此次輿情，最開始的感受是，“啊，還能這樣理解”。對視頻中出現(xiàn)的相親角阿姨，Tim補全信息，稱她們是在相親角負責介紹的，有工作牌，愿意出鏡。

人們提出了一些較真的問題——如此表演是不是有一種“微服私訪”的爽感？被邀請來“參與”表演的相親角阿姨，以及相親議題所輻射的更多群體，是不是被俯視了，沒有得到足夠尊重？

10月，Tim在與羅永浩的對談里曾聊到，自己“隨時做好翻車準備”。盡管影視颶風諳熟自媒體規(guī)律，但這次“翻車”再次說明，沒有絕對安全的表達，和絕對穩(wěn)固的偶像。

“節(jié)目效果”，與隱秘的優(yōu)越感

回到事件的最初，影視颶風或許會感到“冤枉”。

這期1400萬粉絲Q&A，是影視颶風和粉絲之間約定的互動。每逢粉絲量破百萬級，Tim和團隊工作人員就會出鏡解答粉絲提問，滿足粉絲要求。在這個粉絲向的親密語境里，Tim很“放得開”，曾經(jīng)應要求，作為男裝內(nèi)褲模特出鏡。在1200萬粉絲Q&A中，一個名校學歷的員工出鏡，作為對比，花字效果不嫌事大地突出老板Tim是“國內(nèi)初中學歷”。

對熟悉Tim的人來說，這是一種親昵的表達方式：我認同你的優(yōu)秀，才不吝于調侃甚至貶低你。其內(nèi)核是，取笑一個條件足夠優(yōu)越的人，是安全的。

在1200萬粉絲Q&A中，一個名校學歷的員工出鏡，作為對比，花字效果突出老板Tim是“國內(nèi)初中學歷”/截圖自@影視颶風

這種前衛(wèi)、“抽象”的風格延續(xù)到了這次相親視頻里。但當粉絲群體的“內(nèi)部?！弊叩胶贾莸南嘤H角，性質就變了。它落地在了一個相當現(xiàn)實，甚至濃縮社會痛點的語境中——中國的相親角。這里聚集的是有著真實婚戀焦慮的人們，以及每一個有可能在相親市場被評頭品足的普通人。

在這里被掛出簡歷的人，正在學歷、家庭、收入上面臨四面八方的凝視與挑剔。他們也因此成為了Tim這次行為更廣闊的“人間”背景板。這是“精英者”如Tim，與“普通人”之間難以通約的感悟。

《了不起的蓋茨比》里的經(jīng)典論述，用在這里很恰當：每當你想批評任何人的時候，要記住，這個世界上并非所有人，都有你擁有的那些優(yōu)勢。

影視颶風并不一定有“消費普通人”的主觀惡意。利用身份反差制造節(jié)目效果，是綜藝里的慣用套路。但團隊似乎忽略了，這種經(jīng)典手法背后的潛意識，恰恰是“利用”不平等。戲劇性的“反轉”之所以帶來愉悅，正是因為整蠱者和觀眾掌握著“信息差”：我知道內(nèi)情，但你不知道。

Tim在相親角/截圖自@影視颶風

以喜劇創(chuàng)作為例，當我們看到演員“掉凳”、他人“社死”，會下意識發(fā)笑。他人的滑稽行為，幫助我們確認了自我優(yōu)越感——“我比他好”“我沒那么蠢”，這種社會地位的確認和自尊的強化，是幽默的引發(fā)機制之一，它隱含并預設地位的天然不對等，制造出觀看的愉悅。

再比如脫口秀。這種辛辣的語言藝術，調侃和冒犯的往往是富人等強勢群體。實際上，這種藝術宣泄，本身就反向體現(xiàn)出現(xiàn)實中的權力結構：強者更有主動性和安全感，他們“值得”被冒犯。

讓強者主動示弱，才符合藝術創(chuàng)作的平衡性。無論是霸總掉馬文學（“掉馬甲”，指角色在故事中隱藏真實身份或能力，前期以平凡甚至弱勢的形象示人，后期通過關鍵事件或沖突，突然揭開真實身份或展現(xiàn)強大實力，形成強烈的反轉和“爽點”），還是戲耍富人的喜劇作品，貶抑強者的藝術手法，都保證了心理上的安全。觀眾松了一口氣：他們不至于真的吃虧。但假如弱者反過來“擺闊”，就成了一場道德審美上的災難，觀眾看到的只有“他真的很可憐”的掙扎。

從這個角度來看，在公共領域里，“自嘲”是弱勢群體的特權。黃西可以在美國的脫口秀舞臺吐槽東亞人的內(nèi)卷、“nerd”（書呆子）屬性，同樣的話萬萬不能出自白種人之口。

也無怪有人吐槽，Tim的行為與名校生自稱“職業(yè)技術學校學生”類似。這類自嘲，看似是冒犯精英的自己，其實是冒犯了同一社會標準下潛在的、大多數(shù)的弱勢他者，顯露出不自知的優(yōu)越感。

“眾口難調”的困境

在粉絲眼中，影視颶風的吸引力在于一貫的真誠與專業(yè)，“可以看作新媒體領域的胖東來”。團隊過往的作品兼具硬核技術與人文關懷，而Tim的個人形象發(fā)揮了關鍵作用——一個溫和的技術宅男，常被當作“團欺”，對于“初中學歷”、離婚等私人議題，保持著高度的開放性。

太諳熟內(nèi)容法則，反而讓團隊在“相親角”的視頻里陷入了策劃者盲區(qū)。Tim“自嘲”的內(nèi)部梗，脫離了粉絲語境，落在不知情的普通公眾身上，就成了一種被動卷入的參與，造成被工具化的觀感。

更重要的是，“相親角”本身具有一種社會象征性，天然觸及情感上的敏感。譬如，有人進一步聯(lián)想到求職與招聘，“如果有人拿這種扮豬吃老虎的簡歷去他的公司應聘，他會多看一眼嗎？”

Tim的相親簡歷/截圖自@影視颶風

在內(nèi)容創(chuàng)作者之外，Tim的人生腳本是年輕且創(chuàng)業(yè)成功的富二代，與之相對的，是在現(xiàn)實規(guī)則中步步為營的打工人。對于Tim行為的解讀，已經(jīng)不再圍繞他本人，而是兩種迥異人生經(jīng)驗的碰撞，是觀眾以自己的視角，折射自己的痛點。

于是，就出現(xiàn)了一種無奈的情況：Tim做了什么、如何想，并不那么有人關心，劇情的解釋權不歸他所有。

“相親角”的爭議固然表明，影視颶風對輿論擴散缺乏一定的敏感性，但更遠的問題是，處在一個“被解讀”甚于“創(chuàng)作”的時代，創(chuàng)作者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為內(nèi)容延伸的影響而負責？

Tim也意識到輿論的高風險性。他在與羅永浩的對談里說，自己隨時可能因為說錯話、員工的舉動，或者一件莫名其妙的小事而“翻車”，但他也會自我開解道，“我現(xiàn)在心態(tài)還挺好的，為什么你一定要冰清玉潔的”？

Tim在和羅永浩的對談中說到，“我現(xiàn)在心態(tài)還挺好的，為什么一定要冰清玉潔的”/截圖自@羅永浩的十字路口

在個人IP和商業(yè)品牌高度綁定的環(huán)境里，公眾人物的品德、價值觀與其提供的產(chǎn)品幾乎被視為同一件事。一旦個人價值觀出現(xiàn)“瑕疵”，質疑便會順勢延伸到其內(nèi)容品牌；同樣地，團隊成員的失誤也會被外界自動歸因到個人身上。

任何小的細節(jié)，都可能成為致使公眾人物“翻車”的導火索。例如，與 Tim 同時登上熱搜的，是董宇輝被批“英語發(fā)音差、語法錯誤”。人們對公眾人物的評判，和信息流動的速度一樣迅疾、速朽，但它實質上造成的，是對個人行為空間的持續(xù)壓縮。

Tim 的“塌房”，在某種意義上折射出互聯(lián)網(wǎng)時代的一條鐵律：沒有永遠的偶像，只有隨時可能被推翻的神話。

在內(nèi)容領域，創(chuàng)新與風險是共生關系，沒有一種能同時令所有人滿意的表達。Tim “翻車”的熱度退去之后，值得思考的是：在一個隨時被放大鏡檢視的環(huán)境里，表達者們是保持嘗試，還是走向無聊？否則，無論是誰，都有可能在無意中越界，然后在放大鏡下潰敗。

文中配圖部分來源于網(wǎng)絡